然而,只有苏珩自己知道,这不过是又一场精心排练的戏码。
送到他面前的公文,内容早已由赵开明或李恒审定,他只需走个过场,提笔在那指定的位置签上“苏珩”二字,再盖上监镇官的大印即可。
轻松,体面,却毫无实权。
本质上有他无他,军寨的机器依旧会照常运转。
但有了他的签名和官印,这些政令便似乎有了“法理”依据,披上了一层“朝廷认可”的外衣。
“有好事,咱们军寨收了,坏事就把他推到前台背锅。”
秦猛的这句论断,早已成为处理苏珩事宜的最高指导原则。
这大半个月下来,效果显著。
附寨的各项事务,均以监镇官衙署的名义颁布施行,井然有序,大多数军民已然习惯,甚至对这位“勤勉高效”的苏大人有了些许正面印象。
“苏大人,这是开春后附寨周边的田地垦荒规划草案,请您过目,若无异议,便可签署用印了。”一名文吏快步上前,双手将一份公文呈上。
苏珩接过,目光扫过标题,内容却未细看,便提笔蘸墨,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,然后,他又拿起桌上的官印,郑重地盖了下去。
整个动作流畅而机械。
“小的这就去办。”文吏恭敬退去。
苏珩望着文吏行礼退去的背影,白净的脸上笑容收敛,难以抑制地浮现出浓重的愁苦之色。
他微微佝偻下挺直的腰背,心中哀叹:“想我苏珩,堂堂幽州刺史心腹干办,往日何等风光,竟会沦落至此,成为他人掌中傀儡,笼中雀鸟!”
真是世事无常,一朝失足,便从云端跌落泥沼。
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,自己志得意满前来赴任时的意气风发,更难忘踏入军寨地界后,即刻被如狼似虎的军汉拿下,投入暗无天日的地牢,尝遍酷刑,受尽屈辱,尤其是那……
“可恨啊可恨,可恼啊可恼!”每每回想那段经历,苏珩便觉得臀后旧伤隐隐作痛,一股难以喻的屈辱感直冲头顶,让他下意识地并拢双腿,脸上肌肉抽搐。
不知有多少个夜晚,他从噩梦中惊醒,浑身冷汗淋漓,心悸不已。
他原本以为自己此生已毁,将在无尽的折磨和羞辱中凄惨死去。
万万没想到,峰回路转,他竟又“站”了起来,穿上了官袍,坐进了这气派威严的衙署。
只是,这看似风光的背后,是更深的禁锢。
这衙门里,除了他自己,从文吏到侍卫,甚至那个看似对他推心置腹的赵开明,哪个不是秦猛的人?
他们的热情和恭敬,底下藏着的是冰冷的算计和监视。
苏珩不是蠢人,相反,他极其精明,这一切他看得透彻分明。
也正因如此,他才感到加倍的痛苦和无力。
才三十多岁的年纪,眼角已爬上了细密的皱纹,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沧桑与颓废。
他现在什么宏图大志都没有了,只求能苟全性命于乱世,但愿远在幽州的家人能平安无事。
就在苏珩神游天外,思绪纷飞之际,一名作探子打扮的汉子快步闯入前堂,单膝跪地,急声禀报:“大人!幽州那边来人了,车队已到军寨后门外!”
“什么?真的来了?”苏珩闻,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,脸上瞬间绽放出难以置信的惊喜,原本黯淡的眼神也骤然亮起,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,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。
然而,这兴奋仅仅持续了一瞬。
他立刻感受到身后几道凌厉如刀的目光刺在自己背上。
那名报信的探子也迅速低头退后几步,姿态戒备。
整个前堂的气氛,因他这失态的反应,瞬间变得凝滞而紧张。
苏珩脸上激动的红光迅速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灰败。
他像一只被抽掉了骨头的鱼儿,颓然跌坐回椅中,无力地摆了摆手,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:“来了……那就按规矩,让他们……来衙署拜见吧。”
声音里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深深的无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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